特别悲伤，但是特别茫然，好像不敢相信眼前的墓碑是真的。

    梦中的季黎就像是坐在自己墓碑上的鬼魂一样，和茫然的柏修晏对视着。

    但他看得见柏修晏，柏修晏看不见他。

    季黎想，柏修晏肯定很难过吧。

    就像他也很关心柏修晏那残破不堪的身体一样。如果这辈子前进的路上少了和自己针锋相对惺惺相惜的死对头，人生的旅途未免太过无聊。

    季黎就这么静静地和柏修晏对视着。

    一日一日，日升日斜，有一天，柏修晏没来他墓碑前，季黎松了一口气。

    可没一会儿，一群人轰隆隆地在他墓碑旁施工。

    接着就像是快进的电影一样，一连串画面闪过，从入葬到立碑再到那些刺耳的哭声，死对头就这么和自己成了邻居。

    季黎这才意识到，哦，原来死对头没来看他，是也死了啊。

    没想到死对头会把墓买在自己隔壁，他们俩要做邻居了。

    死后有个人伴着，或许还不错。

    尹清泽是在柏修晏死后才出现。

    季黎记得自己死之前在电视媒体中看见尹清泽的时候，尹清泽头发还很黑，容貌看上去并不苍老，说是三四十岁没人不信。

    现在的尹清泽头发干枯，面容枯槁，仿佛七八十岁的老人，抱着他的墓碑哭得不能自已。

    几日后，隔壁的墓空了，移墓的人十分兴奋，说有人给了他们很多钱，让他们移墓。

    然后他爸爸的墓移到了自己隔壁。

    尹清泽又出现了。他穿着简朴的衣服，拿着水桶和抹布，每日给他和爸爸擦拭墓碑。

    偶尔会有其他人来看望他和柏修晏，所有人都没认出这个老头是尹清泽。

    一段时间后，他的干爹章铭诚来给自己扫墓，和尹清泽聊了一会儿。

    章铭诚：“你真的跑这来当墓园看门大爷了？”

    尹清泽：“嗯。”

    章铭诚：“尹氏你不想要，曙光你也不要了？你的研发呢？也不要了？那么多心血都不要了？“

    尹清泽：“我在这也能搞研发。”

    章铭诚：“好吧，还想活下去就好。我还以为你会去死。”

    尹清泽：“死了不是太便宜我？”

    章铭诚：“……你真的疯了。”

    章铭诚离开了。尹清泽继续每日给他们擦拭墓碑。

    枯黄的叶子打着旋儿落下，被尹清泽扫走；

    枝头的雪压垮了脆弱的枯枝，尹清泽把雪堆成了小雪人，把树枝插在了小雪人的身上当四肢；

    春雪融化，枯枝生出了新芽，尹清泽在路边摘了几朵野花放在小花瓶中，给他和爸爸摆了上去；

    炎炎烈日透过繁盛的枝叶将金色阳光洒落在墓碑上，尹清泽时常坐在墓碑下的台阶下发呆小憩……

    偶尔有扫墓的人路过，看到这个怪老头总是绕着道走，仿佛尹清泽是个神志不清的精神病患者。

    季黎一直想听尹清泽会和他说什么话，但尹清泽日日给他和爸爸扫墓，却从不和他们说话，仿佛哑巴似的。

    知道有一日，尹清泽的步伐有些沉重，似乎身体不好了，才开口对他们说了句话。

    “我死了也没资格和你们葬在一起。我已经签了遗体捐献，以后就不来烦你们了。”

    季黎伸出手，但触碰不到眼前的老人。

    季黎想说，过去了就过去吧。我和我爸的死又不是因为你。

    季黎想说，人应该为自己活，就算有再后悔再愧疚的事，也不该把自己熬得油尽灯枯。你应该吸取教训，更珍惜眼前人。

    季黎想说，听干爹说，你不是在事业上还有野心吗？你不是还有热爱的研发工作吗？你把对我爷俩的愧疚变成为国家贡献的动力也好啊。

    可季黎说的话尹清泽听不到。

    他听不到季黎的释然和原谅，所以他永远不会原谅自己。

    季黎看着尹清泽的背影越走越远，走着走着就倒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后来有人在地上发现了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尹清泽，季黎再也没有见到尹清泽了。

    又是一次雪花飘落，季黎看了一眼天空，梦境结束。

    他做完所有梦之后，神情恍惚。

    梦境是真是假？他只知道心中空落落的情绪是真的。

    死去的人一了百了，活着的人饱受折磨。

    尹清泽有错，季晨夕的错也不少。

    自己的死亡更是纯粹自己作死，怪不得别人。你看陪着自己创业的那些人都好好的。季黎郁闷，他怎么就懒得每年去体检一次呢？又不是花不起这个钱，就是懒得去，不想折腾。

    他们一家三口都有错，但都错不至死，却都死了。

    真正的有错的人呢？简家呢？尹家呢？还有撞死他爸的肇事司机呢？

    这群人肯定没死完。

    凭什么啊。尹清泽你应该活下去，活得比谁都好